飛雪跑得很快，他突然覺得這個小鎮變的很大，他突然覺得這條長街變得無盡。無論他怎麽跑都離那間屋子很遠，他認識那間屋子。

他知道有個跨院內種了幾株很香的梅花。

可是他發現，這兒的屋子似乎每間都種著幾株梅花。

他記得那間屋子隔了幾間跨院。

可是這兒有錢的人似乎很多，甚至屋落的布局都很相似。

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知道的實在太少！

他知道的少，犯得錯卻並不少。

而他發現自己的錯誤不僅愚蠢而且可笑。

南宮雪是先找藥店的人去打聽酒鬼的事，然後南宮雪打聽到了，但是南宮雪並未再去找酒鬼而是先去找他。等他們再發現酒鬼，酒鬼已經死了。而且藥店的人也死了。

這兩人死的時間幾乎是同時，致命傷都極其相同。足以說明殺人的是一個人。

既然人死了，足以說明酒鬼說那些話是有人指使，可是指使他的人為什麽那樣做，而且酒鬼連同藥店的夥計又怎麽會死，這些事是指使酒鬼的人幹的麽？

這能確定？這簡直無法確定，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最會喝酒的女人，說胡話的酒鬼，救人的藥師，指使者，還有采花賊，以及飛雪能輕易能被救起，還有殺死老朽不拙的人。這之間都有著必然的聯系。

南宮雪說的不錯，有些事他實在不該轉身就走的。

綺覺香呢，她呢？

她設的局是不是早已被人發現，而別人是不是又在她的局中等著她，若是這樣，那她的處境又何其危險？

飛雪真不該走的。這幾天他走的地方實在有些多了。

飛雪找到了那兒。

但那間屋子裏已經沒有了人。

人去了哪兒？

喜宴好像一瞬間酒消失了，往來的賓客也走的幹幹靜靜。

飛雪轉過身看到的還是南宮雪。

綺覺香端坐在梳妝盒旁，打上了腮紅。抹上了胭脂。

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，照在她的紅唇上。更顯得鮮艷。

她坐的很端莊，文雅。

指甲似也細心的修整了一遍，修長而美麗。

新娘的梳妝臺被搬到了這間客棧，屋子裏紅燭正徹夜不停的亮著。

她的皮膚吹彈如水，根本不需要胭脂水粉裝扮。她也很少用胭脂。胭脂水粉本是尋常女子打扮奪人眼目用的。她已經很美了。

可是今天她用了，用得很多很多。

胭脂的香味甚至有些刺鼻。

味道彌漫著整個屋子。

她想讓自己再變得漂亮些，雖然她已經很美了，但她覺得還不夠。

飛雪剛跨進屋子時，他的眼淚便流了下來。

清晰的淚痕掛在兩頰，似永遠也消失不掉。

原來這個堅強的男人流起淚來也是那麽容易。

除了眼淚，飛雪眼神也變得覆雜。

他的眼中有深情。一種在男女之間純凈如水的情。

飛雪也會動情的，他又不是木頭。

綺覺香這次沒有穿她的紫紗衣服，而是換了件新娘的大紅嫁衣。

這嫁衣很紅，也很好看。

看到飛雪來了，她便笑了。正如她第一次看見飛雪那樣。她的嘴角上揚，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。

“你來了。”綺覺香壓著心頭的激動，平靜道。

飛雪感覺喉嚨裏酸酸的，咕噥著半天才說出一個嗯字。

嗯是通過鼻腔發音，但是不一會兒，他未流出的眼淚已經回流到鼻腔。哽咽起來。

此時的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，此時他似已經忘了要說什麽。

陽光透過窗戶，照了進來。

陽光灑在彩色的錦緞上，直將綺覺香光鮮成一個待嫁的佳人。

屋子裏的香味很濃，這是脂粉的味道。不比自然的花香。聞著已經讓人不舒服。

飛雪走上前去，走到佳人面前。

他想抓住綺覺香的手。

而綺覺香卻是有些緊張。

她從沒看到飛雪如此深情，熱烈的眼神，也從未嘗過被飛雪緊握的滋味，幾個時辰前這只手還是冰冷顫抖著的。幾個時辰前這個男人也只是默默離開的。

幾個時辰後，就都變了。

現在飛雪越來越近，那眼中的火熱已經沖擊著綺覺香的內心。她的內心已經極為不安。

她的心跳開始加速，纖細的玉指也不知如何擺放。

直到飛雪緊緊的握在手中。綺覺香的心方才平靜下來。

情人的手總是有股魔力，無論怎樣的情緒都能撫平。

唇紅，酒窩，陽光。

這一瞬間是如此美好。

只是握著手，只是靜靜的看著。

他們只存在彼此的眼中，忘了世界。

“對不起”飛雪哽咽道。

他的吐字已不清晰，但綺覺香還是能聽清。

人之間交流的方式遠不止語言。心靈才是永遠。

在女人面前，男人最好學會第一個說對不起。因為你會發現真正錯的都是男人自己。

飛雪豈非已經錯了，而且大錯特錯。

這一錯已經無法挽回。

“痛”綺覺香咕噥著將手抽回。

飛雪似乎太用力了。

飛雪的頭微微低下，淚水落了下來。落在了綺覺香尚未抽回的食指上。

綺覺香遲疑道“能看到你來，我便很開心了。”

她說這句話，當然是不願看到飛雪哭泣。她說這句話，當然是為了讓飛雪知道，自己從未怪過他。

可她這麽一說，飛雪整個人都顫抖起來。竟然跌倒在地上。將頭埋進了胸前。未久，他的頭又擡起。勉強擠出一絲微笑，雙眼也被擦拭過。

可是不一會兒他的淚水又已經湧出，這一次卻是擦不掉也停不下來了。

真正想哭的人，是怎麽也控制不住的。

綺覺香仍是在微笑， 她的微笑並不勉強。她顫顫巍巍的站起來，走上前去，坐下，將頭依在飛雪的懷中。

很簡單的幾個動作，她已經做的十分吃力。當她做完最後一個動作時，她的力氣也已經全部用光。

“冷”綺覺香低聲道。

飛雪立刻抱住，緊緊的抱住。

“痛”綺覺香輕聲低喃。

飛雪又松開，慢慢的松開。

也不知道反覆幾次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。

晨光灑在綺覺香身上，直給她披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。

此刻的她似變得神聖，神秘。

女人本就是該神聖，神秘的。

天行日月，四季總會變化。就像落日餘暉，生命盡頭。

晨曦的停留總是美好而短暫的。當晨曦變成朝陽，便不覆那般美麗了。

唇紅已經掩蓋不住嘴角的蒼白，她的雙手也在逐漸變冷。

她的人在顫抖，聲音也在顫抖。

“你為什麽總是不會說話.......”她說完，眼淚便落了下來。落在兩個淺淺的酒窩裏。

這是兩滴真誠的淚，也是女人最寶貴的淚。

淚雖寶貴，還是不要留下來的好。

這樣的寶貴實在太大。這樣的寶貴也實難承受。

晶瑩的淚珠在酒窩裏盤旋了很久。

飛雪低下了頭，緊緊的抱著綺覺香。他抱的很緊生怕綺覺香溜走似的。但綺覺香不會走，永遠也不會走了。

金色的光芒漸變暗淡，看來朝霞似要消失了。

窗戶並沒有關，朝霞卻已經不願再進來了。

天空似乎一瞬間黯淡下來。天暗了，人的心也暗了。

上蒼震怒，雷霆震震。上蒼動容，暴雨傾盆。

驟雨順勢而下，濺到屋內。梳妝臺上的胭脂水粉已經混成一片。

暴雨下的道路變得泥濘，只有空氣被沖刷幹凈。尤其在蜿蜒的鄉間小路。

小路似沒有盡頭，沿路的小茶鋪卻有幾間。

雨來的突然，行人避閃不及。紛紛抱頭狂奔。

只有一個人在安然的走著，他的步伐一如矍鑠的老者那樣穩重，舉步之間沒有一絲慌亂。

雨大且有力，放肆擊打著泥濘的路面。

這樣的雨打在人身上也必是非常痛。

茶鋪早已被躲雨的人塞滿。

人們神色方定，茶鋪的小夥計已經笑臉相迎的端上了熱茶。

雨來的突然，生意也來的突然。

行人大口喝著熱茶，借著茶水的溫暖散去身上的寒氣。

雨中那個人仍在，他沒有避雨。仍在走著。渾然不顧雨水的擊打，泥土已經濺上他的褲腳。鞋底也黏上了厚厚一層泥巴。

“嘿，朋友”茶鋪裏的一剛喝完茶的人放開嗓門喊到“這麽大的雨，莫太急著趕路了。歇歇再走吧！”

可雨中人似乎沒有聽見。更沒有因這個人的話產生半分遲疑。

不願躲雨的人，一定是想淋雨的。

他何止是想淋雨，他更想雨從他身子裏穿過去。徹底將自己沖洗幹凈。

他的頭忽然擡起，原本深邃遙遠的雙眸透出一絲疲憊。一絲後悔。一絲無奈。

肆掠的雨滴在抽打著他的臉，本該因疼痛而扭曲的皮膚卻變得死灰僵硬。

然後他站在了原地，就像一旁生根數載的白楊樹一般杵在地上。

茶棚裏的人都知道了這個怪人，他們莫名的安靜下來。也不知道該議論些什麽好。他們心中已經隱隱感覺到眼前的這個人身上一定發生了很可怕的事。

孤憐俜睜開了自己的雙眼，雨水沖洗著他的眼眸，逐漸的。他的疲憊已洗刷幹凈。然後他轉過身，走向了最近的一間茶鋪。

孤憐俜坐下的時候只說了一個字，就是酒。

茶鋪有茶，當然也會有酒。

而且酒去寒的能力比茶更好些。酒的作用也是獨一無二的。

酒已經端上來，只有一壇。

“這是敝店最後一壇酒了。”夥計略帶抱歉的說道。

“沒關系”孤憐俜低聲道。

他已經滿上一碗，而這碗本是用來喝茶的。

他本不愛喝酒，第一碗下去。便咳了出來。

酒掛在嘴角，滴在了碗裏。

他整個人是濕的，凳子也被浸濕。

雨很大，隔著布簾又打進來。打在他的身上。

“客官，換個地兒吧。”夥計勉強笑到。

孤憐俜沒有回答，只是微微搖了搖頭。

夥計也不好勉強，諾諾的退開。

茶鋪的人都在斜視著他。

他們已經猜到這樣的人身上一定有著不尋常的故事。他們當然也想知道是什麽樣的事。但又不好直接問。

他們就這樣看著這個人，喝著，吐著。吐著，喝著。反反覆覆。直到倒在桌子上。

雨停了，也不知何時停的。

飛雪整個人都已經麻木，身子麻木，精神也麻木。他一直抱著綺覺香，緊緊的抱著。

他感受過溫暖到僵硬，生到死。

而這一切就發生在他懷中。

他只能感受，卻無法改變。

雨停了，竟然出現了彩虹。

虹光漫射，透過窗戶照了進來。

映在綺覺香枯槁死灰般的臉上。她臉上原本逝去的生機似乎又浮現出來。

飛雪的手撫摸著她的臉龐，顫抖而緩慢。

沒什麽能比看到自己愛的人死去讓人痛苦。

沒什麽能比看到卻無能為力，讓人難受。

死也許並不可怕，可是看著自己愛的人死去。卻是那麽殘酷。

他醉了，但他喝的很少。

他喝了半壇。卻吐了一壇。一壇苦水。

他伏在桌上似睡著的樣子，但身子顫抖的厲害。

也許吐的多了，腸胃開始痙攣。開始難受。

然後他的右手攥得緊緊，以至於指甲都嵌入肉中。流出血來。

酒不好喝，可偏偏有人要喝。

因為酒是消愁良藥，也是穿腸毒藥。

既然是藥，就會苦。

苦是什麽滋味，誰又願意品嘗？

不清醒又怎麽會顫抖。

顫抖是不是因為冷，顫抖是不是因為雨太大受寒了？

也許是，也許不是。

他的的手顫抖得厲害，只因為他的心也在顫抖。

可是他整個人仍是好好的。

酒他現在需要的是酒，最烈的酒，最苦的酒，是喝不完的酒。

可是無論多大的酒窖，酒都是有限的。所以他並沒有喝完就倒下了，他已經連一小口都喝不下。

馬車實在豪華，四匹馬拉著的馬車看著確實富貴了許多，而這輛馬車並沒有馬夫，只是任由馬隨意的走著。

馬車在路上緩緩動著。泥濘的路上留著不太清晰的車轍痕跡。

孤連聘的身上蓋著厚厚的金絲毛褥子，邊角點綴著瑪瑙與珍珠。波斯地毯鋪滿了整個車廂。最重要的是這兒還有酒，喝不完的酒。

孤連聘睜開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酒，第一個動作就是向酒壇撲了過去。

他捧起一壇酒就開始往嘴了倒。

有人在笑。笑的人的懷裏還抱著兩個女子，穿著紫衣服的女子。

這原本是兩個站在綺覺香旁邊不願笑的女子，但在這個男人懷裏卻是笑的甜蜜極了。

“照雪堂的二堂主什麽時候開始喝起酒來了，我記得二堂主可是連茶都很少喝的。”

說話的人是千日休。正是南宮雪口中的采花大盜。

孤連聘忽然停了下來。望了望手中的酒壇。轉過身看了看隨著車廂左搖右晃的三個人。

他的眼中只有無盡的空洞，連眼皮也沒眨一下。又望了望手中的酒壇。

千日休拍了拍孤連聘的肩膀，笑了笑道“自古紅顏多薄命，卻有英雄惜紅顏。二堂主何必如此，天下紅顏多的是，又何需為了一朵不再鮮艷的花而墮落至斯。”

孤連聘的身子似乎已經僵硬，酒從喉嚨中流出。一邊噴水一邊道“是......可是你又為什麽碰她？”

千日休先是一楞，然後笑了笑“哪敢，哪敢。我也是個憐香惜玉之人，這樣的紅顏我是愛慕卻不能得。看著二堂主的臉面，我才沒有動她。不然，對著那絕色佳人。柳下惠也是坐立不安了。”

“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”

千日休勉強一笑道“二堂主的心裏我能理解，可是她當時是想要殺我，我也是不得已的。”

“那你死了麽？”

千日休放聲笑了笑“我如果死了，那二堂主又該怎麽辦，再說，你有佳人我也有美人。你的佳人要殺我，而我的美人總得保護我。”他摟緊懷中的兩個紫紗女子“若不是這些美人護著我，你的好佳人可真是要害死我了。”

孤連聘的手顫抖的握緊酒壇，下巴在抽動著，牙齒也在打戰。他的身子還是很冷，他的心已經變冷。

看到孤連聘的樣子，千日休露出略帶抱歉的表情“你要是覺得難受。那我就委屈下我這兩個美人就是了。”千日休嘴上說著，手已經輕輕拍了一下兩個紫紗女子的後腦。

這兩個女子便軟軟的倒在車廂裏。

“這樣對你，對我。都算是有個說法了吧。”

“她們怎麽了？”

“她們應該永遠也不會醒了。”

“她們是你的美人。”

“可你也丟失了你的佳人。不是麼？”

“是”孤連聘將頭埋進手裏，咕噥著。

馬車仍在緩緩走著，孤連聘已經站在路邊。看著馬車從眼前離開，直到消失不見。

太陽已經在天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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